戲劇排練室。
我一如往常在走位幾次後，打算趁著現場一片混亂之際，偷偷溜走。
「又想逃？」才走到門邊，門都還沒來得及拉開，領子已經被人由上而下緊緊扯住，我歪頭往上看，正對上一雙媚得過分，實在不該出現在男人臉上的眼眸。
「沒我的戲份，先走應該不為過吧？」我嘻笑打哈哈，但顯然安卓並不打算放過我，就這麼拎著我的後衣領，把我拖回排練室，接著不分青紅皂白塞給我一份A4大小的文件。
「新劇本。」安卓對我說話的樣子，總是挑眉撇嘴，讓我覺得他根本不懷好意。
這人，簡直一肚子壞水！
「新劇本？你又改了？」我連忙低頭翻看，發現「羅瑟琳」三個字居然從第一頁出現到最後一頁！
「沒有『又改了』，之前是因為還沒弄好，先排演沒有修正的部分。」
「你是故意的！」我狠狠瞪著安卓。
再怎麼加戲，羅瑟琳的角色不可能如此吃重，幾乎都要搶走茱麗葉的風采了。他⋯⋯他到底想怎樣？
「以後看妳怎麼偷溜！」安卓瞇起眼，忽地搶過我的包包，丟向一旁角落。
「大家看一下劇本，五分鐘後開始排演。」不容置疑，安卓強勢地掌控了一切。
我一屁股坐下來，憤怒地翻看新劇本。
天殺的該死的他媽的安卓！居然把羅瑟琳寫成了明明深愛羅密歐，卻因為對自己沒有自信而閃躲羅密歐追求的癡情女子，羅密歐後來移情別戀茱麗葉，羅瑟琳傷心欲絕，竟由愛生恨，刻意挑唆兩大家族的仇恨，最後導致了殉情的悲劇。
這樣還叫「羅密歐與茱麗葉」嗎？完全背離正劇的精神啊！這種劇本在話劇比賽能拿奬才有鬼！最重要的是，如果我沒演，他愛怎麼改我才懶得理，可我原本應該是可有可無的羅瑟琳，現在搞得這麼搶戲，還得和飾演羅密歐的溫慕言摟摟抱抱，光想就讓我快要崩潰！
「這劇本改得很好。」溫慕言不知何時坐到我身邊，此話一出，嚇了我一跳。
「好？哪裡好？」我氣噗噗地將劇本砸在眼前的木頭地板上，就像那是垃圾一般令人厭棄。
「莎士比亞原著的『羅密歐與茱麗葉』細究之下，其實很多地方不合理。羅密歐原本深愛著羅瑟琳，怎麼會一見到茱麗葉就移情別戀，然後短短幾天就愛得無可自拔，最後以殉情了結？安卓把羅瑟琳這個角色豐富化，穿插成推動故事的關鍵角色，把一切不合理的地方圓滿了起來，妳不覺得很棒嗎？」
「喔，如果不要叫我演羅瑟琳，我倒覺得還不賴。」我抓過劇本，意興闌珊地翻著。
「妳為什麼這麼抗拒演羅瑟琳？」
為什麼？
因為我不想搶了何穎柔的風頭，更不想和你有任何肢體接觸！那會讓我理智遽失，我怕我會一不小心就⋯⋯
就怎麼樣？
思緒突然間崩斷，我只能呆愣地望著他，一臉擔憂不解的他。
「關關，妳還在怪我要妳一起來演話劇嗎？」
他這麼一說我才想到，沒錯！我會被迫加入話劇比賽、被丟羅瑟琳的角色，不就是因為眼前這個跟安卓一樣該殺千刀的傢伙嗎？現在想來，他可惡的程度只比安卓小那麼一咪咪而已！
「你沒說我倒忘了，你安著什麼心？沒事幹嘛拖我下水！」我雙手抱胸，冷著臭臉怒視他。
「沒為什麼，就是想拖妳下水。」溫慕言直盯著我，雙眸裡漾開一圈又一圈的藍色漣漪，迷濛、深邃帶著一些我讀不出，抑或是我不願讀出的情緒，很滿，幾乎要溢出眼眶。
我驚惶地別過臉，不敢再細究。
「溫慕言我警告你，不要那樣看我，不要說這種奇怪的話！穎柔聽到會誤會的！」
「怎樣看妳？什麼奇怪的話？誤會什麼？」溫慕言不但沒有收勢，反而一再逼近。
「不要講這個了啦！我們講劇本！講劇本就好！」我趕緊推開他，抓起劇本橫在中間。
「找我演羅瑟琳在前，改劇本在後，你們要寫成這樣，難道不應該先詢問我的意見嗎？」
我不喜歡自己的戲份突然飆升，幾乎要強壓茱麗葉。
「安卓說，他原本一開始就想改劇本了，妳出現後，給他大量的靈感，故事就這麼定調，若把這些idea告訴妳，妳一定不同意，不是嗎？」溫慕言的目光仍牢牢鎖在我身上，讓人窒息。
我好想結束對話，我快要無法承受內心莫名膨脹的意念，幾乎要衝破胸膛，狂瀉而出。
可溫慕言完全沒有要放過我的意思，他繼續說，越說，我越感到喉頭的緊窒，彷彿有人掐著我的頸脖，讓我無法呼吸。
「我大膽推斷，其實羅瑟琳並非不愛羅密歐，她只是，不敢愛，如果羅密歐肯給她時間，他們會在一起。可惜茱麗葉的介入，讓這一切陰錯陽差成了一場悲劇。」溫慕言似乎意有所指，一雙美麗的藍眼睛直盯著我，讓我無所遁逃。
「這⋯⋯劇本是你改的？」我勉強從乾涸的喉嚨逼出一句話，聲音嘶啞到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。
「不完全是，我只是提供意見給安卓。」溫慕言轉而望向安卓，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，卻發現安卓不曉得怎麼的似乎和何穎柔起了點口角。
幸好還有何穎柔肯為我說話，是該要有個公證第三人出來抗議一下這狗屁不通的劇本！
「安卓老師，這劇本的女主角怎麼好像變成羅瑟琳？」
「唔，嚴格來說，是雙女主。」安卓認真盯著劇本，頭也沒抬便回口。
「為什麼會變成雙女主？關關一點戲劇經驗也沒有，她不會演啊！」何穎柔急得跳腳，轉頭瞥了我一眼，我正要為她幫我說話而向她道謝時，卻接到她眼神中一掠而過的凌厲。
凌厲？穎柔怎麼會用那種眼神看著我？一定是我眼花了！
「妳又知道了？」安卓看向何穎柔的眼神有絲不快。
「我就看到她有站在舞臺上的潛質。」安卓篤定地說完，便不再理會何穎柔，轉而揚聲對著我和溫慕言大喊：「好了，第一幕，羅密歐和羅瑟琳就定位。」
「走吧，試試看，無論如何，妳都該信賴安卓。」溫慕言站起身，順道將我一把拉起，接著，他沒有放開我，竟牽著我的手往排練室中央走去。
幹什麼！
我低頭死瞪著被溫慕言牽住的手，再抬眼，正巧對上何穎柔的目光，她桃花般的瞳眸在目觸到我和溫慕言時，轉瞬蒙上了霜，面色一僵，不自覺地咬住粉嫩的下唇，幾乎要滲血。
我一驚，用力甩開溫慕言，他不解地望著我，而我則對著他搖首。
只是那當下，我眼角的餘光瞥見鏡子裡的自己，眼中竟流露出無力的哀傷，這使我萬分驚愕！
我在幹嘛！
我怎麼會露出這種眼神？我哀傷什麼？我瘋了嗎我？
我一定是被劇本影響了！一定是！
他媽的該死的羅瑟琳！暗戀羅密歐卻不敢說的羅瑟琳！
可我氣惱什麼？我又不是羅瑟琳，我只是「演」羅瑟琳，難不成還沒開始演，就入戲太深？
「關關，妳怎麼回事？」
安卓走過來按住我的肩頭，我這才發現自己竟緊揣著劇本，捏到指節都泛白了。
「我愛妳，請妳回頭看我一眼，羅瑟琳。」溫慕言儼然已經就定位，開始唸起對白。
「關關，專心點！」安卓嚴厲的聲音在耳畔響起，我只好收回心神，翻開劇本說著自己的對白。
「不！羅密歐，我不能愛你，你走吧！」
就在此時，背後猛地一陣溫熱，我落入羅密歐的懷抱。
「求求妳！妳若不愛我，我會思念而死！」
他從背後環抱住我，下巴抵著我的肩頭，灼熱而強勢的情感源源不絕地往我的心間傳送，我忘了自己在排戲，下意識地返身推開他，不解而矛盾地凝望著溫慕言。
好半晌，空氣中糾結著一股難言的情緒，所有人全凝滯定格在這一景。
「對，就是這種感覺！但是關關，妳忘詞了。」安卓開口，打破寧靜。
啊⋯⋯
我忘了自己還有臺詞。
那當下，太過真實，我把戲劇和現實混淆了。
「對不起。」我低頭歉然道。
「不用道歉，剛才關關演得很棒，倒是慕言的情緒太過壓抑，不夠到位。我示範一次。」安卓的聲音像遠處傳來的鐘聲，悠悠竄入耳際，我還沒來得及回神，又再度落入他人懷中，這回，是安卓。
他的擁抱比起溫慕言來得激烈，充滿了侵略性，我記得自己在演戲，奮力推開他，並直覺舉起右手，往他的臉頰上揮去，他的動作比我更快，左掌一把捉住我的手腕，右手往我背上一攬，我整個被牢制在他的掌控裡，接著毫無預警地，他一低頭，唇壓了上來。
我的心跳陡地怦然，腦中登時亮白一片。
劇本有寫吻戲嗎？
怎麼會⋯⋯
※羅瑟琳的命運注定是悲劇的推手，而我卻算不出自己的命運，原來早就寫入了劇本。
未完。待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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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憶水噹噹 (4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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