♡上官憶♡＊女子好過＊說故事的女子

回到包廂，阿溫坐在吧臺一隅，一個人喝著悶酒，我忍不住走過去在他身旁落座。

「酒少喝些。」我搶過只剩半瓶的麥卡倫，一股麥香竄入鼻尖，心裡不免有些生氣，就算再悶也不能這樣糟蹋好酒啊！

「關關，無情的人比較不容易傷心對吧？」阿溫枕著自己的手臂，側臉看向我，眼神已經有些渙散。

「或許吧。」我慨嘆。

低頭緊盯著手上修長的玻璃瓶身，黃澄澄的液體在燈光下悠悠晃晃，好似誘著傷心人入醉。

「教教我，要怎麼才能像妳一樣無情？」阿溫把酒從我手上搶回，迅速倒滿一杯，仰頭一飲而盡。

怎樣才能無情嗎？

當上天曾經給你所有後又全數奪回時，只有無情才能避免自己讓身邊的人更加受傷，因為強求只是讓彼此萬劫不復。

然而這些阿溫不會懂，也不需要懂。

我咧嘴嘲笑自己，可能那表情太過詭異難看，阿溫眉頭緊揪，伸手將我的臉推離他的視線。

既然已被定義為一個無情的人，與其這樣絲絲連連不如狠絕斷了心中所有的想望，一把將他推向劃界的彼端。

「證明給我看。」我深吸一口氣，下定決心說道。

儘管體內心緒奔騰，仍盡量讓語氣維持若無其事的平靜。

「什麼？」阿溫含糊不清問著，又斟了滿滿一杯。

我搶在他之前端起酒杯，渾喝了一口，被嗆得猛咳，那滋味盡是苦澀。

「證明你要喜歡張瓈玥，口說無憑。」我冷著聲，逼他。

「那麼，妳就看著吧。」阿溫將酒喝得一滴也不剩，單邊嘴角勾起邪佞的弧度。

我突然覺得呼吸困難，突然好想出去呼吸新鮮空氣。起身離座，推開門，一陣涼風灌入，好似清醒了些。

周圍人聲嘈雜著，似乎正在玩著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。

學弟高亢的聲音在我耳邊轟轟作響。

「請在場的紅隊隊友各抽一支籤，當中只有一隻籤王上畫有紅點，張瓈玥的大冒險就是——和抽中籤王的人，舌吻！！！！！」

又是一陣眾人的哄然，我聽見了阿溫的聲音。

「不用麻煩了！我，就是妳的大冒險。」

我回頭，阿溫的確用行動證明了。

他步履蹣跚卻仍是一派悠然緩步上前，先是深深望了我一眼，接著便在眾目睽睽下，低頭吻了張瓈玥。

那一幕，在我胸口激起好大一個震盪。

是了，就是這樣的結果，這就是我要的結果，我努力融入眾人的歡笑，可卻再也看不清眼前的物事，阿溫和張瓈玥重疊的身影，像朧了一團濃霧，只剩隱隱的輪廓。

因為曾經刻骨愛過，曾經為他付出所有，曾經積累了太多回憶，在那一瞬，彷彿霎然一空，什麼都灰飛煙滅。

我轉身推門離去，直到奔進了廁所，才敢放聲大哭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淚流乾了，心也空了，想著身為主辦人的自己若這樣消失實在對不起學弟妹，於是趕緊收攏心情，重新整好儀容，回到了包廂。

「今天謝謝大家捧場，『關關、王子聯合家聚』大成功欸！八成以上的家族成員都出席了呢！」我先是到電腦操控臺前將音樂聲降到最低，接著笑吟吟走上小舞臺，搶過一支麥克風，一出口立刻控住全場。

我就像個敬業的演員，儘管前一刻如何傷懷，在必須面對眾人時，永遠得將自己的情緒藏得深不見底。

「學、姊！妳怎麼神隱那麼久啦！害人家救場救得好辛苦！」在我神隱消失時總幫著hold住場面的學弟黃蓉見我出現，身子一扭就蹭過來撒嬌。

他是我的家族學弟，同時也是我最好的朋友黃妃紅的親弟弟。

「是、嗎？我看你挺自得其樂的啊，又是『非常女』又是大冒險，不錯喔！有我接班人的架勢。」我拍拍黃蓉的肩膀，給他一記道謝的眼神，而他回拋的媚眼讓我差點笑出來，心裡的陰影瞬間散了些。

黃妃紅和黃蓉這對姐弟真是太妙了，姊姊是個漢子，弟弟則為溫柔暖男，反差好大。

「學姊，我們真心話大冒險還沒結束呢！」黃蓉看大家乖乖起身，一副要散場的樣子，忙不迭靠上來不依地嬌嗔。

「都有人被你的大冒險弄到昏倒了，還玩！」我伸手比了比已經癱倒在沙發上的阿溫，狀似生氣地搥了黃蓉一拳，惹得他嬌呼連連。

在我強勢介入下，聯合家聚就此劃下句點。

我叮嚀學弟妹們一些注意安全的事項後，便走到阿溫身邊想將他撐起，可他185的身材對我而言實在太過高大，最後還是得靠學弟們的幫忙，一夥人七手八腳同心協力才能把完全失去意識的阿溫弄上車。

跳上駕駛座後，我無意間從後照鏡看到張瓈玥還站在車外對著車裡的阿溫發愣，心念一動，便搖下車窗。

「瓈玥，跟我去！」

「我？」張瓈玥不明所以，臉上冒出一堆問號。

「上車。」我不容妥協，張瓈玥也只好依言打開車門。

沒想到張瓈玥的護花使者倪惠宏此時也肖想要爬上車，我立刻出聲阻止。

「學姊，我可以幫妳們把他搬回家，還有，張梨子是我載來的，我要安全把她送回宿舍。」

雖然知道倪惠宏很喜歡張瓈玥，但我就是不准他攪局。

「謝謝你，不過阿溫家裡有電梯，不用再麻煩你了，另外，瓈玥我會送她回去，你們路上小心，掰！」說完，不等倪惠宏回答，就示意張瓈玥關上車門，油門一踩，咻地就往前奔馳而去。

車裡瀰漫著阿溫身上散發出的酒味，我見他呼吸不太順暢，等紅燈時便伸長手將他襯衫的釦子解了兩顆，露出精壯的胸膛，卻不期然被他胸口的瓔珞紋身刺痛了眼眸，趕緊坐正，調開視線。

從吊鏡往後一望，張瓈玥的雙眼也像被勾了魂似地落在阿溫身上，並且兩頰紅通通的。

「阿溫平時不會這樣，他喜歡睡前喝點酒，但很少會喝到爛醉。」我忍不住上扯嘴角。

這傢伙還真是個禍害啊，隨時都在漏電，老是讓女孩子為他臉紅心跳。

「應該心情很差吧。」張瓈玥隨口應了聲，語氣卻是莫名的落寞，以至於氣氛僵了，我不知該回什麼，而她也再沒說話。

直到車子停在阿溫家的車道前，守衛室的警衛和我打過招呼後，張瓈玥才又開口。

「學姊妳也住這裡嗎？」

「當然沒有啊，怎麼可能！」我失笑。

曾經是的，卻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記憶，久到我幾乎以為是上輩子的事了。

「喔。」

我歪斜斜地停進阿溫的車格，跳下車繞到阿溫那側，打開車門就將他拉出來，一聲嚶嚀，阿溫整個人重重壓上我肩頭，我吃痛哎叫了聲，差點被壓扁，趕緊對著張瓈玥求救：「別胡思亂想了，來，幫我一下吧。」

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阿溫攙進電梯，張瓈玥看著顯示器上跳動的數字，喃喃地問著：「這麼晚了，我們會不會打擾到學長的家人？」

「放心，他一個人住。」我忙著撐住阿溫沉重的身子，一手得空還得端著他那顆該死的到處留情的頭，免得他隔天起床扭了脖子。

「他家人呢？」張瓈玥一驚。

若張瓈玥要和阿溫在一起，的確是該了解他的身世背景，於是我便大略簡述了一番。

「他家在英國是望族嗎？」

「好像是某一旁系的皇室貴族吧，我不太清楚，我只知道他父親事業經營得很成功，賺了不少錢，身後就全留給他了。」我邊回答邊從阿溫口袋裡掏出鑰匙，開門後便直接將阿溫拖進房間，放他在床邊的地毯上七橫八豎躺著，再隨便扔件被子蓋在阿溫身上就算了事。

不過一旁的張瓈玥卻看傻了眼，見到她的表情我忍不住大笑出聲。

「不用露出這麼心疼的表情吧。」

「哪有！」張瓈玥死不承認。

「阿溫有潔癖，萬一隔天早上起床發現枕頭、床鋪都是酒味他會暴走的，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他丟在地上。」

「好了，妳也去梳洗一下吧。」我繞出房間到隔壁更衣室拿了條乾淨的浴巾交給她。

「梳洗？」

「嗯，妳今晚留在這裡照顧他，他喝多了又淋了雨，半夜可能會討水喝，像小孩一樣耍無賴，得有個人在這裡供他使喚。」我打開阿溫的衣櫃，從上層拉出一條棉被給張瓈玥，又指了指窗邊的沙發說道：「妳衣服沒換洗直接躺上床睡的話，他明早可能會抓狂，所以我看妳還是睡那張沙發，挺舒服的，不會落枕。」

「學姊，妳呢？」張瓈玥抱著棉被不知所措看著我。

「我當然要回家啊，我好累，才不想留下來伺候這尊王子。」強壓下心頭不斷上湧的酸楚，我故意走到阿溫旁邊踢了他一腳，轉頭對張瓈玥扮了一個鬼臉，便急忙離開。

「交給妳啦！掰掰！」

「學姊！不要吧⋯好怪，我要回宿舍了！」張瓈玥突然又衝到面前擋住我的去路。

「累了累了，我家在附近而已，妳還要我專程開車送妳回學校也太殘忍了。」我假意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，順勢擦去奪出眼眶的淚水。

「學姊，那妳也留下來！」這回換包包被扯住。

「幹嘛啊，這王子難不成還需要兩個人伺候嗎？太便宜他了！我要回去我溫暖的小窩睡大覺了，還是麻煩妳一下吧！」我閉眼拍額做無奈狀，擺擺手堅定地往玄關走去。

「可是學姊，明天早上起床他看到我在他家不是很尷尬嗎？」

我在心裡哀叫。

這妮子還讓不讓人活啊？哪來那麼多問題？

「他明天清醒之後怪自己都來不及了，哪會對妳怎樣，放一百個心吧！」

就像那一次，他喝醉，我們情不自禁發生了關係，隔天一早他懊惱地直道歉⋯⋯

哎！怎麼會想到這些早該忘記的事？

我敲敲腦袋，把回憶趕跑。

「好啦，別囉唆了，這裡就交給妳啦，有什麼緊急狀況再call我，掰！」知道自己已到了臨界點，這回我不再理張瓈玥，說完立刻拉開大門衝進電梯。

直到門緊緊關上，我才放心讓滿腔蓄了許久的淚水全數潰然而下。

從阿溫家走回租屋處那一段不遠的路途，我卻像沒有盡頭般走不到底。

一路回想著，我們從相識開始，相知、相戀、分手、又相逢，這當中發生了太多事，細數而來，竟已過了六個年頭，然而最終還是不得不親手為他打開通往幸福的另一扇門，將他交給真正能帶給他幸福的女孩。

一個人的時候，最難面對的是自己，明明一心希望他放手，卻在他真正離開我走向另一個人時，緊緊握著他不放的，卻也是我。

而在我最脆弱的時候，一直支持包容著我的安卓，卻又生死未卜，我的人生彷彿走入了宇宙的黑洞，再也沒有那樣一刻，讓我如此想了卻此生。

獨自一人在屋裡喝著酒的我，又哭又笑，直到電話響起，將我一把從黑洞裡拉了出來。

「媽咪！班班想妳！」

稚嫩的童音夾雜著哭聲從手機話筒中傳了過來，暗黑中啪地亮起一盞燈似地，我整個人都醒了。

「阿瓔，妳睡了吧，這孩子真是，半夜哭醒就吵著要打給妳，哄不了。」媽媽的聲音接著傳了過來，帶著滿滿的歉意。

「媽，沒有，我還沒睡，沒關係，讓我跟班班說話。」我趕緊吸吸鼻子，胡亂抽了面紙擦乾眼淚，怕被媽聽出我的不對勁，刻意提高聲線。

幸好濃重的鼻音媽只當是我渾夢初醒，並沒有多問，便讓班班接過話筒。

「班班乖不乖？媽咪放假就回去找你玩囉！」

「媽咪，叔叔咧？我要叔叔陪我睡覺覺！」話筒另一端的孩子率真地耍賴卻讓我胸中一痛。

叔叔咧？

我也想知道他現在究竟在哪。

「乖，電話給阿嬤，阿嬤陪你睡覺覺，阿嬤會說故事給你聽喔！」媽邊哄班班，邊叮嚀我早點睡。

在電話斷訊前，我依稀還聽到班班努力拼湊長語法，說得結結巴巴的童言：「媽咪，妳打電話、打電話叫叔、叔叔快點回來，班班想叔叔⋯⋯」

媽咪也想。

好想好想，

安卓。

※如果今天你在我身邊，你一定會說，沒關係的，有我在，天塌下來都有我在。可天沒有塌下來，而你卻不在了。